政治

我坐在政論館後頭的角落，聽那人說起沈乙己。

沈乙己是站著說話的——他從來不坐，因為自詡正氣凜然，坐下便怕失了氣節。他總穿著
一件不合身的西裝，領帶像國徽一樣歪歪地掛在脖子上，嘴裡念念有詞：「抗中保台，人
人有責……抗中，是信仰！」但這信仰，一不小心就掉進淘寶的購物車裡去了。

他講起「抗中」時，手指一翹，眼睛一瞪，彷彿自己就是辛亥革命之後遺孤，下一秒便要
為台灣斷臂求生；可說到哪裡貨源便宜時，卻眼露機靈，眉飛色舞：“你們不懂啦，中國
那邊工廠多，成本低，我這是做反滲透的前哨戰——買得多，看得清！”聽得我差點一口
高粱噴出來。

有人問他：“你不是天天喊『不與中國往來』嗎？怎麼你這雙鞋、這副眼鏡、這串玉珮，
全是淘寶貨？”

沈乙己便斜著眼，啐一口說：“你們哪懂這叫『以商制共』！我這是在敵營開路，順便幫
台灣人撿便宜，兩岸和平從購物開始。”

那人又問：“那你老父在中國開公司，你怎不批他投共？”

沈乙己拍案而起：“家父是對岸的民主特派員，是臥底，臥得很深，你們不懂的。”他頓
一頓，又補了一句：“其實我都幫他報稅啦，依法行政，不違反台灣法律嘛！”

眾人都笑了，有人問他可曾讀過書，他說讀過，而且還教過書；問他教什麼，他說教人如
何分辨資訊戰與經濟戰——但似乎每次戰爭結束，他都多一間代購倉庫。

有時他喝高了，會悄悄說：“我不是不愛台灣，我只是太懂市場經濟。”

我們漸漸不怎麼理會他了。只見他仍天天發言，在螢幕前像個光鮮的憂國士人，在帳號後
卻像個會算盤的舊商人。他的「抗中」與「保台」，就像他那副假眼鏡與真貨單，一虛一
實，搭配得體。

到後來，連新來的學生都不再問他話，只在他轉身時悄悄說一句：“那個，就是賣淘寶貨
還說自己反共的沈乙己。”